2010年11月29日 星期一

戰後臺灣文化重建的領航者,許壽裳。《許壽裳日記》、《許壽裳臺灣時代文集》


活動區時間:2010-11-29~2010-12-31

在現代教育文化史上,許壽裳絕對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。
一九○九年留日歸國,之後深受當時教育總長蔡元培倚重,歷任教育界要職;一九四六年夏,他應好友陳儀之邀,赴臺灣主持戰後臺灣的文化重建工作。

作為魯迅、陳儀的摯友,許壽裳過去未曾受到兩岸學界應有的重視,原因或許不難理解:在大陸,許壽裳長期為魯迅的身影所覆蓋,學界對他的定位,往往只是「魯迅的好友」,忽略了他本人的學術與教育成就;再者,他最後過世於臺灣,緣於兩岸分立,其人其事自是不便多論;而在臺灣,他受陳儀之累,儘管多所作為,卻始終被避而不談,諱莫如深。

但事實上,當我們重新回顧許壽裳與臺灣的關係,便會體認到,他的種種作為與努力,實在是不容抹殺。甚至於,說他是戰後初期臺灣文化重建的「領航者」,應不為過。

許壽裳的日記從他任教成都華西協合大學1940年8月1日開始,止於1948年2月18日去逝於臺灣大學教授任內為止,從57歲到65歲的紀錄,映照了許壽裳在戰時大後方經驗和戰後的臺灣經驗,詳盡地呈現了許壽裳的生活點滴,從抗戰時期的成都重慶,到光復後的臺北;從個人的讀書寫作、家族成員互動,到協助政府推動教育文化工作、與長官同事間交遊往返,所記所述,皆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。《許壽裳日記》是一部關於抗戰期間,中國人離散流亡的紀錄,以及在中國和臺灣、日本的異文化摩擦中,一位守著「誠與愛」的知日派知識份子的軌跡。它不僅是許壽裳的個人史與家族史,同時也是同時代的社會文化史料、經濟史料、文學史料、傳記史料或氣象史料。


關於許壽裳
(1883-1948)

許壽裳

字季黻(或季茀),浙江紹興人。一八九九年,入紹興中西學堂就讀,一九○○年轉入杭州求是書院,受業於宋平子門下。一九○二年九月,以浙江官費赴日本留學,其後結識同是浙江官費留學的同鄉魯迅和陳儀,此後三人的深厚友誼至死不變。

一九○三年,主編浙江同鄉會誌《浙江潮》,鼓吹反清革命,影響中國留學生甚鉅。一九○四年三月,自弘文學院畢業,並再進入東京高等師範學校預科、史地科就讀,一九○八年畢業。一九○九年返國從事教育工作,歷任教育部普通教育司第一科長、江西省教育廳長、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校長、中山大學教授、中央研究院幹事兼文書處主任、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院長等職。

一九三七年,抗戰軍興,許壽裳受聘為西安臨時大學史學系主任兼教務委員。一九三八年,西安臨時大學改名西北聯合大學,許壽裳兼任法商學院院長,不久,因受到教育部長陳立夫干涉,憤而辭去院長之職,專任史學系教授。一九三九年,西北聯合大學改組為西北大學,許壽裳辭職,任教於中山大學師範學院教授。一九四○年春天,應私立華西協合大學(成都)之邀,擔任庚款講座教授。一九四一年夏天赴重慶,擔任國民政府考試院考選委員會簡任祕書。

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勝利後,許壽裳擔任考試院考選委員會專門委員,旋應時任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長官的好友陳儀之邀,前往臺灣擔任臺灣省編譯館館長。二二八事件後,因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的改組,陳儀離職,臺灣省編譯館撤廢,許壽裳轉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,隔年二月十八日於臺灣大學教員宿舍遇害。


導讀

關於許壽裳日記

魯迅精神之接納和戰後臺灣文化重建有不可分的關係,它擴及至從大陸購入《魯迅全集》和出版魯迅作品的注解書。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三日的《國聲報》(高雄)載:「再版《魯迅全集》最近運到一批」的新聞裏,報導了為紀念魯迅逝世十週年再版的《魯迅全集》全二十卷,最近寄達臺灣省,同文並表示,《魯迅全集》或將成為臺灣重要的學術指針。事實顯示,中文版的《魯迅全集》最遲至一九四七年初即已進到臺灣,更進一步,於一九四七年、八月,以不懂中國語的臺灣人為對象,先後出版了以下幾種附註解、日語對譯的魯迅作品:

楊逵譯:《阿Q正傳》(47.1,東華書局)
王禹農譯:《狂人日記》(47.1,標準國語通信學會)
藍明谷譯:《故鄉》(47.8,現代文學研究會)
王禹農譯註:《孔乙己‧頭髮的故事》(48.1,東方出版社)
王禹農譯註:《藥》(48.1,東方出版社)

在日本統治下的臺灣原只限少數知識份子的魯迅讀者,就這樣逐漸擴散至各階層。光復後臺灣的魯迅傳播,許壽裳著實扮演了重要角色。另一方面,許壽裳想把被國民黨敵視的魯迅之戰鬥精神在臺灣發揚光大,本身就是一種伴隨著危險的工作,而他得以在光復後初期的臺灣如此帶動了魯迅思想的傳播,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長官陳儀的庇護不容忽視。陳儀返回大陸,許壽裳離開臺灣省編譯館,之後,許壽裳只寫了兩篇有關魯迅的文章,這是否透露著什麼?

有關許壽裳之死,前面曾述及許世瑋女士和李何林認為是出自國民黨的政治暗殺,這也說明了實因許壽裳在臺灣大大宣揚魯迅精神,卻暗地裡批判國民黨法西斯統治的關係。如此看來,《亡友魯迅印象記》可說是許壽裳的遺書吧?長年牽繫的魯迅傳終究沒能完成,但藉著談魯迅,賭命表現自己思想的這本書,竟巧合的成為兩人友情的證明。

許壽裳逝世後,李何林、李霽野相繼返回中國大陸,一九四九年,國民政府遷臺,最後留下來的臺靜農也對魯迅三緘其口埋首學究生活。此後,臺灣展開嚴厲的魯迅批判,魯迅作品成為地下文學。臺灣再度展開魯迅研究,是解嚴後的事情。

許壽裳的日記是當初並無公開意圖的每日生活記錄的累積,然而,整體看來,卻意外地凸顯出一位知識份子在其後半生,戰前與戰後,在文化性歷史迥異的中國與臺灣,遭遇非常時期,並且面對無法迴避的困境挺身持續應戰的誠實姿態。

日記翔實記錄了在戰時大後方的抗日,與國民黨內保守勢力的抗爭,波及生活的戰爭實態,以及在光復後臺灣執行文化重建政策及挫折的經過。

青年時代讓許壽裳吸收了各種知識,其中包括侵略他祖國的日本文化。他祈願日本敗北並慶賀戰勝。但是,留學時代習得的日語和日本文化,是日後促使他到臺灣的因素。讀日記,令人想像他的日本經驗,也許是複雜地使他受到傷害,而且導引他走向人生最後方向的肇因。

時至今日,透過其所著魯迅的回憶錄,許壽裳以魯迅代言人之姿,仍讓我們覺得親切;但是,讀了日記,明白執筆時的狀況後,可看出其實也是表白作者自身的另一個故事。並能從中知曉,在弘文學院和魯迅一同憂心中國國民欠缺的品德──誠與愛,也同時是許壽裳生涯所盼,希望自身體現的美德。

許壽裳在臺灣從事文化重建,以及傳播魯迅思想是表裡一致的事業。這事業一方面是許壽裳有意識地進行的工作,藉涵養此種品德,得以恢復因日本殖民統治而失去的民族性。但是,另一方面也幫助了中國當局在臺灣推展「中國文化本位主義」政策,許壽裳在戰後臺灣寫的日記,也可以看做此一文化本位主義政策實行及挫折過程的紀錄。

日記也可說是,在中國和臺灣和日本的異文化摩擦的三角形之中,一位守著「誠與愛」的知日派知識份子所走過的痕跡。

以上所述,並沒有完全觸及日記的全貌。從今天的研究來看,把它當作歷史資料、社會文化資料、經濟資料、文學資料、傳記資料或氣象資料等等,也都具有令人矚目的豐富內容,這端視讀者抱持的關心和問題而定。


日記摘錄

民國二十九年(一九四○年)九月

一日(星期) 陰,下午夝。 斠玄、邵潭秋來。訪世龐、秉懿不值,晤李秋平、田兆霖。訪少涵,午偕伸甫、兆倧、之霖讌少涵于枕江樓分資每人六元。五時至明湖春賀世龐、秉懿婚禮,讌畢歸。

二日(星一) 上午十時小雨,旋夝。 信覺辰。晚世龐、秉懿邀飲靜寧。

三日(星二) 午十二時小雨。 十二時廿五分警報,一時廿分解除。之霖來。蕭富國、王佐才、郭剛鍾來。黃仲良來,伸甫來。

四日(星三) 晨雨,夜雨徹宵。 下午訪仲良,借到所編《史學要籍解題》稿本兩冊。之霖夫人遣使送來糖棗一器。得何樂夫西安政治學院來信。

五日(星四) 雨日夜不止。 快信季谷偕仲良合薦雷挺生。得季谷手寄《讀書通訊》第四期兩冊。得璋姪信,知尚存餘款九元九角九分。

六日(星五) 霖雨。 得仰秋信。邵潭秋來。雷挺生來。瑮兒偕華僑鄭祥和來見謂擬進華大生物系。范德明來。得倝青八月卅一日信,得琠八月廿七航信未貼航空條,亦不標明航空。

七日(星六) 薄夝,夜又小雨。 信季谷, 復倝青。訪方叔軒。信景唐,為 青請假。訪劉世傳。至國貨公司購食物。夜復琠兒次晨寄發:

「廿七日來信昨收到八月五日母親和你一信亦早到,近時來信經港時,皆被檢再封。我十五日由中國銀行劃款百五十元已到否?日日盼望著家信,昨才收到你這一封,且慰且念!慰者是你已經「痛哭悔過」,念者是你不在我身旁,不能面說。

來信中有兩個最要的問題:(一)西來問題。此事我在今年一、二月間是何等熱望,一切都安排妥當了,而你不來,大出我意料之外,機會錯過,無法彌補了。我也實在不願再提了。今日何日?不但道涂多梗,路費和時間加倍,伴送又無人(羅、李先生接眷事已作罷)昆明又幾乎無熟人(澂江熟人早星散了)可以招呼,你總該明白現在能不能西來!我雖仍希望著你來,但一時絕對做不到,只好再看機會!(二)轉院問題,求我指示。我苦於遠隔,不能面商,但想來其勢不能不轉。轉入原系亦好,不過總要你自己決定,自己努力策勵。外國文必須多讀多寫,你可熟讀、精讀若干篇,又可常寫英文信給兆恆姊丈,請其改正寄回,得益必多,瑮哥也在如此做,兆恆不以為煩。

來信中還有兩件事也非常重要的。(一)你說母親對于你這次的大過不發一言。可憐你的母親!足見其內心痛苦,眼淚只往自己肚裏流,比當面責罵你還要傷心,我非常掛念!她缺少遠見,由于讀書無多,又憚于遠行,是其所短。但其克勤克儉,安貧樂道,做事不苟,令我非常感激!你受此棖觸感到恐慌,就該牢記在心,加倍自責自勵,終身勿怠!(二)你報告自己學業上失敗的經過,由於不能用心,不能自制,這足見擇友不良,無可掩飾的。本來擇友(不論誰)是一件最難的事,得一個益友,足以勵品勵學,受益無窮,反之得一個損友,則容易墮落,不能自拔,受害亦無窮。所以交游不可不慎!你現正在求學吃緊時期,須訪求品學上的良友。孔子所謂「毋友不如己者」勿要以品學不如我者做朋友也。舉個目前的例子罷,兆恆便是大姊求學時代的良友。兆恆家境不裕,其父親只是一個中學教職員,兆恆在浙大工學院,成績特別優良,所以能得公費留學。他對大姊只是以品學相親愛、相勉勵,大姊在中大之所以連得獎學金,兆恆在歐的鼓勵,與有力焉。兆恆留學歸國後,又待兩年,才結婚,這是何等尊重大姊的學業!現在你正相反,交什麼朋友,弄得功課不能用心,不能自制,以致科目不完,攷試又不及格(一科扣攷是何故?信中未見說明。),這固然要怪你自己,但是對方之非良友,只是誘惑,談不到學問上的切磋,已經是顯然明白的事實。我對這種惡少,痛恨極了。你既說悔悟,自然必已與之決絕,不留餘地!否則便是自欺欺人,將來後悔無及!我不忍說了!

總之一句話,人在自為。那些先天不足,或殘廢之人,尚且能名一藝以自活,又那些環境不佳,清寒極苦之人,往往能自振,出人頭地(電學上的愛迪生便是一好例。)上之則為偉人,下之則流為無賴,全在人之自為而已。你官骸完具,又有受大學教育的幸運,豈可自己暴棄!什麼環境惡劣,母親不幫助,都是不能自反之言。「少年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!」,現在你的天職是一心求學,求學的要訣在實在恆。實是認真,腳踏實地;恆是持久,有始有終。認真就是精力專注。精力專注,自然能深造自得,味到學問的樂趣,所謂「先難後獲」是也。又認真于始,而中涂一怠,斷斷不可。諺曰「霤水穿石」,貴有恆也。學問的重要,我前信已經詳說,你倘沒有大學畢業的資格,社會上必難立足!

你的國文程度實在太差,即如此次信中「我沒有別的話可說,只有以後努力,以換取已失的恥辱」,這是你「痛哭悔過」的要句,然而詞不達意,反而變成恥辱的意思了。應該改曰「只有以後努力用功,以雪去已往的恥辱,爭取上進,以期上慰雙親,無愧自己。」你對于去取二個相反的字義尚且用錯,又「已失的恥辱」作何解?足見粗心!又信面既不貼航空條,又不標航空字樣,也是疏忽!公衡舅信說,滬寓房東有要求,究竟如何?此信送母親一閱,專盼望你的自新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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